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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佚名 来源于:趣味地理
王威廉1982年生;祖籍陕西西安,生于青海海晏;小说家、批评家,先后就读于中山大学物理系、人类学系、中文系,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;中国作家协会会员;著有长篇小说《获救者》,小说集《内脸》《非法入住》《听盐生长的声音》《生活课》《倒立生活》《北京一夜》(台湾)等。现任职于广东省作家协会;曾获首届“紫金·人民文学之星”文学奖、十月文学奖、花城文学奖等。
鲁迅的目光
文/王威廉
一
一个人一生总要做很多梦,但能记得的屈指可数。关于鲁迅先生,我竟然梦见过他,而且还相当真切,真切得仿佛实有其事。那个时刻、那个空间,乃至那个遥远的自己,都因了那个梦而成了心底坚不可摧的存在。
因为虚无的梦而确证了现实的存在,这样的情况一定是不多见的。
那时的自己,是西北一座边陲小城里的中学生,爱好文学,却立志成为一名科学家,床侧的墙上挂的是爱因斯坦画像。每天睡前,我都会读一会儿文学作品。那天午饭后,我躺在床上读鲁迅先生的《野草》。我最先读了《雪》,立刻被深深地触动了。青海高原寒冷多变的气候,让我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雪,先生作为一个生于江南的人,在写了江南艳丽的春雪以及充满童趣的雪人之后,竟然用了一个“但是”写到了“朔方”——那大西北苦寒之地的代称——的雪:
但是,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,却永远如粉、如沙,他们决不粘连,撒在屋上、地上、枯草上,就是这样。屋上的雪是早已就有融化了的,因为屋里居人的火的温热。别的,在晴天之下,旋风忽来,便蓬勃地奋飞,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,如包藏火焰的大雾,旋转而且升腾,弥漫太空,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。
在无边的旷野上,在凛冽的天宇下,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……
是的,那是孤独的雪,是死掉的雨,是雨的精魂。
如粉,如沙,和黄土一样性质的雪,在这西北高原随处可见。春天到来的时候,完全没有和风细雨,而是黄沙飞扬、寒风嚎叫的吓人景象。这时候如果下雪,就不再是冬季洁白的鹅毛大雪,而就是跟黄土搅拌在一起的绝不粘连的沙状粉末。
先生从未到过边疆,却在想象中将那朔方之雪真实写下。就在我感慨先生能够用文字呈现遥远的真实之际,却看到了那寒风中的雪末竟然如同包藏火焰的大雾,升入太空而且旋转、闪烁,我被震撼到无以复加。我仿佛独自置身在宇宙的荒原中央,看见星云的爆炸与生成、恒星的旋转与炽烈。在无限宏阔中,那雪,却原来是雨的精魂,是艰难而死的微小之水,是生命的基本分子构成,这让我从震撼中陡然间进入了感动。
这么短的一篇文章,读完它连十分钟都不需要,但却让我经历了这样一段上天入地的精神旅程,因此,在我睡着之后,便梦见了先生。
我的房间很小,兼具卧室和书房的功能,先生就坐在我平时坐的椅子上。他用和煦的目光看着我,我就躺在床上,一动也不能动,也没有动的意念,仿佛被那目光完全笼罩了。我也盯着先生仔细看了,他虽然消瘦,但面色是红润的,他的胡子经过了精心修饰,每根都是那么清晰可见,又构成了有棱有角的整体。在这样的对视中我们好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。等到我醒来之后,才发现这是个梦,但难以置信的是,除了椅子上空空的没有先生之外,房间的其它景象乃至细节,跟梦中看到的完全一样,那书和笔的摆放连角度都是一样的。仿佛先生真的来过,然后安静地走了。
也许,这是一个很神秘的梦;也许,这个梦一点也不神秘,完全可以进行理性地分析,比如那是出自大脑的记忆,从而被解构掉。无论如何,先生给我心中带来的温情变成了我真实记忆的一部分。即便我日后不写作,没有做一个所谓的作家,这个梦依然会持久地用温情安慰着我的生命。有时候我也会想,在梦中怎么就没想着跟先生请教些什么呢?哪怕随便聊些什么都好。但是转念一想,这已经足够了。就像先生自己说的,在沉默的时候,我们感到充实,而一旦话说出口了,我们便会感到空虚。因此,我们面对面什么也没说,反倒如此充实,像是什么都说了。
当时在课文里学到的鲁迅先生,是一个横眉冷对、充满愤怒的人,但是他来到我的梦里,却是那样一个温厚慈祥的人。我相信梦里的那个他才是真实的他。我并不迷信梦,我只是相信那个梦代表了我阅读先生文字之后,出自精神和灵魂最真实的感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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