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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佚名 来源于:趣味地理
没有这样的羞耻,怎会有先生那样极致的愤怒?对于庸众的恨区分了自身又囊括了自身,没有这恨之悖论,又怎么会写出《铸剑》那样可怕而不朽的小说?
作家莫言专门谈过《铸剑》这篇小说,他说:“里面包含了现代小说的所有因素,黑色幽默、意识流、魔幻现实主义等等都有。《铸剑》里的黑衣人给我留下特别深的印象。我将其与鲁迅联系在一起,觉得那就是鲁迅精神的写照,他超越了愤怒,极度地绝望。他厌恶敌人,更厌恶自己。他同情弱者,更同情所谓的强者。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人,才能真正做到无所畏惧。”这个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还说:“我愿意用我全部作品‘换’鲁迅的一个短篇小说。”
厌恶,连自己都厌恶。难道不正是出自苟活者的羞耻吗?
希望,绝望,羞耻,厌恶,塑造了一个痛苦的灵魂,而这个灵魂又被认为是最坚硬的、最无所畏惧的,如同机甲战士一般。纤弱与刚烈,简单与繁复,爱与厌恶,在这个灵魂里奔涌融合,化成刺入人心的文字,割肉填疮般改变了一个悠久文明的腐烂。在这科技统治万物的二十一世纪,都说人类即将被生物学技术彻底解构掉——血肉无非是基因、分子及其排列,但这个瘦弱的人,竟然可以具备如此深邃的灵魂,这不能不让我为之震撼,不能不让我对人自身多出了一份信心。在这样深邃的灵魂面前,小说的创意、叙事的艺术、语言的搭配等等提法都显得那么轻如粉尘。我们今天重读先生,在先生这里——现代汉语文学的源头,必须要问一问的是:究竟什么是文学?
那些魔术师般的语言组合花样,巧如舌簧的故事情节,如果远离了人的灵魂的深度,还称得上是文学吗?
如果是,这样的文学又有什么意义呢?
人工智能会写得比我们更精彩。
五
中山大学中文系大楼边上有一座鲁迅先生的半身塑像,时时提醒我,鲁迅先生曾在广州待过不到一年的时间。不过,他在中山大学过得似乎并不特别开心。他作为中山大学首任教务主任,工作非常忙碌和琐碎,影响了他的写作和研究。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说:“我是来教书的,不意套上了文学系(非科)主任兼教务主任,不但睡觉,连吃饭的工夫也没有了。”所以我尽管求学于这里,可对那个塑像感受不深,而且中山大学经历了搬迁,现在摆放塑像的地方先生并未踏足。
我第一次发现白云楼的鲁迅故居是一次偶然。那会儿,人人都以拥有一台单反相机为傲,我也不能免俗,我去海印音像市场买了一部尼康的单反相机,然后在附近的大街小巷里乱窜,看到什么便拍什么,仿佛重新见识了世界。我拍下了一排黄色的民国建筑,墙面上挺立着一根根灰白色的立柱,门楣和窗头上都有装饰纹路,有点儿巴洛克风格。我回家后,在电脑上欣赏照片的时候发现墙上挂着一个牌子,写着“白云楼鲁迅故居”的字样。我有些兴奋,拿出《野草》重读,发现题辞的最后写着:
一九二七年四月二十六日,鲁迅记于广州之白云楼上。
一阵战栗划过我的心脏。
那瑰丽深邃的《野草》居然成稿于广州,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特别激动人心的发现。我按图索骥,发现《铸剑》也成稿于广州,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。这些作品与这座城市的主要面目相距甚远。我待在这座城市已经太多年了,我也尝试着写下自己的感受,在南方之南的潮湿溽热中努力探寻着自己的精神通孔,而先生以这样的方式,再次给予我一种莫大的鼓励和安慰。我觉得这座城市陡然间有了隐秘而幽暗的维度,变得更加可居了。
自那以后,白云楼的鲁迅故居便变成了我秘密的文学朝圣之地。
那里临近江边,先生住时应该是可以望见珠江的,现在隔了一排楼和一条街,反而变得格外幽静了。路边全是茂盛的榕树,使得这条白云路特别适合冥思和散步。先生七号单元二楼,那个单元的铁门锁着,我站在门口透过缝隙往里看,里边空空荡荡的,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。我仰头看见二楼的阳台,却发现那里摆放着衣架和菜干,分明是有人在那里生活着。先生曾经也是那样朴实地生活着的吧。但他在这里一定是特别孤独的,他的左邻右舍说着粤语,他没法明白他们的意思。他坐在书桌前写下了这样的话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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